博后

    

博后



    魏亦可神色不变,唇边挂着浅淡而得体的笑容,顺着话头大方接道:“陈老师太谦虚了。您曾经为我们专业代过一学期的课,讲课深入浅出,当时同学们都非常喜欢。”   她的话语清晰,态度磊落,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既表达了尊重,也解释了为何她会认识他,将两人的交集限定在最寻常不过的“授课”与“听课”关系上。

    院长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手:“看来陈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受学生欢迎啊!哈哈哈哈。这次您能来我们永城大学交流,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

    寒暄过后,院长便自然地引着陈述,继续走向下一位等待介绍的博士生。

    在一旁默默关注的赵云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魏亦可的表现在他看来无懈可击,态度落落大方,言语分寸感极佳,那些赞美的话虽出自她口,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客套,与她对其他资深学者表现出的尊敬别无二致。

    他原本因陈述出众的魅力和与魏亦可的“同校之谊”而生出的那一丝微妙的警惕,在此刻烟消云散。这分明就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学生对久别重逢的师长的礼貌致意。他彻底放下心来,甚至觉得刚才自己那瞬间的担忧有些多余。

    自陈述入驻学院以来,原本略显沉闷的学院大楼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活水。尤其是女教师和女博士生们,出现在办公室走廊和茶水间的频率明显增高。陈述的临时办公室恰好在赵云舟隔壁,这使得赵云舟每次出门上课或倒水时,总能不经意地窥见那间总是敞着门的办公室里热闹的景象。

    陈述似乎天生就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会用他那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分享在荷兰生活的趣事:如何在阿姆斯特丹迷路,意外闯进红灯区,被热情过头的gay吧揽客者吓得落荒而逃;又如何在超市因语言不通,将固色洗发水误当普通洗发水买回,顶着一头诡异的绿发去参加学术会议,引得满座愕然……那些略带自嘲的恭维和俏皮话,总能恰到好处地逗得围在他身边的女士们掩嘴轻笑,眼波流转。

    令赵云舟暗自欣慰的是,在那群时常环绕着陈述的莺莺燕燕中,从未出现过魏亦可的身影。她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的魏亦可,偶尔抱着书本或笔记本电脑从那条热闹的走廊经过时,总是微低着头,目不斜视,步履匆匆,仿佛周遭的谈笑风生都与她隔绝在两个世界。她那清冷孤高的模样,与平时毫无二致,这让赵云舟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然而,赵云舟敏锐地察觉到,每当魏亦可那道清瘦的身影掠过时,陈述那原本洒向众人的、看似随和的目光,会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住,悄然追随而去,胶着在她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会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当下的谈笑中。这种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凝视,让赵云舟心底刚刚平复的安心,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还好,我的魏亦可最理智清醒,根本不吃这套。”赵云舟只能在心里这样默默肯定着魏亦可,试图驱散那莫名的不安。

    平心而论,陈述并非徒有其表的花孔雀。在参加赵云舟课题组的一次组会上,他做了一场全中文的学术报告。他逻辑清晰,用词精准,将复杂的研究深入浅出地呈现出来,展现了扎实的学术功底。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展望未来研究时,不经意地提到,他作为共同首席研究员,刚刚成功申请到欧盟内部一笔极具竞争力的研究经费。

    “这笔经费额度不错,正好可以支持我们招募几位优秀的博士后,充实实验室的研究力量。”陈述微笑着,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博士生,“我这次回来,其中一个重要目的,也是希望各位老师能不吝推荐,帮我物色有潜力、肯钻研的年轻学者。”

    赵云舟深知那笔基金的名头,申请成功率极低,每年仅有百分之四的团队能够获得。他不禁对陈述的学术能力和运作手腕生出一丝敬佩。然而,当陈述说到“招募博后”时,赵云舟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几次状似无意地飘向了坐在角落、正低头记录的魏亦可。那一瞬间,赵云舟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憋闷,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心脏。

    他一直知道魏亦可很优秀。这四年来,她在学术上的每一步成长,每一个突破,他都看在眼里,甚至很多是他亲手引导的。可当这份被他珍视、也隐含着某种独占欲的“优秀”,被另一个同样强大、且显然对魏亦可抱有特别关注的男人发现并公开表示欣赏时,他涌起的不是与有荣焉的自豪,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和心慌。魏亦可越是光芒熠熠,他就越感到一种无力——他害怕自己这片池塘,终究留不住这条注定要遨游四海的金鳞。

    这种潜滋暗长的不安,在最近一次为魏亦可召开的进度报告小会上,达到了顶峰。

    李教授事先并未通知他和魏亦可,就直接将陈述带进了小会议室。看到陈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赵云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陈老师说对亦可的研究领域也很感兴趣,我想着正好今天开会,就让陈老师也来听听进度报告,说不定能碰撞出一些新的思路。”李教授笑着解释道,语气轻松自然。

    魏亦可抬起眼,目光在陈述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沉默地打开了准备好的PPT。

    赵云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反驳,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生硬:“就算有新的思路,距离亦可提交毕业论文只剩下不到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再往里面加内容,恐怕也来不及了吧?反而可能打乱原有的节奏。”

    李教授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只是客套一下,这个赵云舟今天怎么如此不上道。他只好打着哈哈,招呼陈述在会议桌旁坐下:“听听嘛,集思广益,总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