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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二

    

初至·二



    到了临近市中心的地方,罗飞虎开始介绍起各种地方,这时的他在葛正庆面前不像老乡,倒像正儿八经的东道主,从前肯定也有这样一个人,在初来乍到的罗飞虎面前带他认过路,现在成了半个本地人的他,自然同样有义务为初来乍到的葛正庆解说,况且,蒲渠县发展得好,一来证明了他有眼光,第一次出来闯荡就选了这么个好地方,二来,他现在确实发迹了,说起那一个个新建的场所时,总觉得自己为此做出过贡献,一种骄傲油然而生,嘴上简直到了滔滔不绝的地步。

    葛正庆了解虎子的为人,他这不是为了炫耀,可能有点儿缺心眼,但无伤大雅,便接过话头随口问了几句这里生活怎么样、人好不好相处、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这一问,罗飞虎反倒觉得自己讲得太多,怕他烦,赶紧打住,笑着说咱哥俩儿先找个饭店搓一顿,等晚上了,我再带你去个地方,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这在新的落脚点的第一顿饭,让葛正庆再次体会到了两地差异,他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口味被养得很重,而江淮地区的菜系似乎都偏清淡,做菜的人更喜欢往菜里加糖提鲜,连在香料的使用上都表现得很“小气”,葛正庆吃着,第一口下去没吃出什么味道,甜倒不是很甜,但于他而言太过寡淡,不过他对吃食没太大的讲究,又是在这样一种境遇下,能有一口热饭吃总好过啃干巴巴的面包。

    罗飞虎给葛正庆找的住处是他家楼下一间准备出租的房子,几年前他赚钱后学着别人买了好几套,现在当房东,收租金是他收入里同样可观的一部分。

    房子是小户型的两室一厅,被打扫得很干净,地上铺着灰色的水磨石砖,四周墙壁刷着新漆,入目一大片刺眼的白,许是通风通足了,走进来时没有闻到异味,客厅连着一个阳台,铝合金的推拉门对着他们敞开着,能看到外面晾衣架上挂着几个空衣架,客厅里摆着一张深红色布沙发、一张茶几、一个黄色电视柜和一台电视机,本就是半新不旧的它们都被这干净洁白的墙壁衬得古老了起来。

    罗飞虎把钥匙放在桌上,拉着葛正庆小声说话,像在说一个秘密:“庆哥,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我跟你弟妹说过你是从我老家那边来这里打工的了,这房子我不收你钱,租金就当你已经交过了,有什么需要,之后尽管开口。”葛正庆说道:“那不行,该给还是得给,你娶了媳妇儿要养家,用钱的地方比我多。”说罢便要去掏包里的钱,第二次被罗飞虎紧紧拉住:“唉呀!你跟我谈钱不是生分了嘛!那会儿厂子倒闭,我妈生病要买药,我没钱吃饭,大钱小钱,哪样不是你给我凑的?妈去世前都还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报答你,你可不能不给我这个机会哈!”

    葛正庆挑眉听着,好像被感动到了,他深以为然地笑了一下,那双眼睛在新房里被白花花的墙壁映照着,亮得,澄澈得像用水洗涮过,即便罗飞虎不晓得他得罪人的原因,但看着这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都不曾发生过变化的眼睛,从前他还得了这对眼睛的主人那么多帮助,罗飞虎对葛正庆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感激,他愈发相信错的是别人,而葛正庆呢,大概率是被逼急了,毕竟善良的老实人在社会上受的欺负总是多方面的。

    殊不知,葛正庆的笑是嘲笑的笑,他是个功利主义者,本来就没准备给钱,只是因为知道对方不会要,所以才说那种话,让别人心里舒坦的同时还能往自己脸上贴个知足知止的金。假如面对的是个爱财如命的人,他又得是另一番说辞了。

    对葛正庆而言,帮别人的忙就像是一种不用断手断脚的赌博,他交朋友的理念亦是如此,他不介意花多少钱去帮谁摆平什么麻烦,他看重的是结果,是每个被他帮助过的人最后可能返还回来多少好处和长线利益,他也并非什么朋友都结交,那些可能影响到他“赌运”的人,葛正庆早早地观望到了,自己就会避而远之,尽管他好赌,是个鲜为人知的赌徒,但他的筹码永远不会丢到安全范围之外。

    葛正庆在屋里东收拾一下,西收拾一下,简单地冲了个凉,换了身干净衣服,把换下来的洗好挂了出去,晚饭被罗飞虎请到楼上的家里去吃。他妻子崔秀娟是个微胖的漂亮女人,人好似是用面团捏出来的,脸颊和胳膊上的rou白而绵密,她从几日前就听丈夫念叨恩人恩人,对此次见面很是重视,特地往脸上揩了点粉,又用唇彩把嘴唇涂得亮晶晶的。

    罗飞虎从厨房里把菜端出来,看向妻子的脸,调侃道:“我说你叼着两块铁片做什么,原来是你的嘴,现在竟然流行把嘴涂得像金属一样了。”秀娟斜睨了罗飞虎一眼,粉底下的脸泛起淡红,她拿起搁在手边的镜子照了照:“你个土老帽什么都不懂——真有那么糟糕么?”但秀娟还是在去厨房拿碗筷时不着痕迹地把唇彩擦掉了,许是忧心都是男人,第一次见面的葛正庆会对她的打扮抱有同样想法,担心在无意之中出了丑,马上又准备吃饭,索性擦了了事。

    饭桌上,葛正庆主动聊了些罗飞虎从前在厂里时经历的糗事,秀娟觉得为刚才被丈夫开玩笑的事情找回了点儿面子,侧过身子拿肩膀撞了一下他:“亏你还说我,原来你更搞笑,这些事情你都没告诉我,是不是就怕我知道了笑话你?嗯?”罗飞虎低头扒饭,语焉不详:“这些……过去好久了……唉……现在你都知道了!”

    一吃完饭,天将将黑下来,他就急急忙忙揽着葛正庆出门了,秀娟单顾着打电话跟同事约今晚的牌局,没多过问丈夫和丈夫的朋友有什么安排。

    罗飞虎记得下午说过要给葛正庆好好接风洗尘,皮卡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家名为“康健足浴城”的休闲会所外,稳稳停进门前的停车位里,显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客。

    葛正庆打量了一下这地方,门脸不小,装修得挺气派,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在渐浓的夜幕里闪烁着多种颜色的光,底下缀着一行分散的小字,标注的是店内包含的好几种服务项目。

    推开玻璃大门走进去,一股混杂着中药包、柠檬空气清新剂和普通熏香的冷风扑面而来,大厅比外面看着更宽敞,天花板很高,一盏缀满水晶珠串的大型吊灯把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墙面贴着米黄带棕色花纹的壁纸,地上是厚厚的红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排深色仿红木桌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价目表,桌台和墙之间正站着一个端起胳膊左右转动腰身的女人。

    那女人瞧见罗飞虎,立马垂下胳膊,放出嘹亮的声音向他问好:“哟虎子,你这又是给我们店拉新客来啦?”罗飞虎拍了拍葛正庆结实的胸膛:“陈姐,这是我认的哥哥,怎么样,一表人才吧?”陈姐笑道:“你不说,我以为他比你小呢,长得可不像是能跟你玩到一块儿去的人喔!今天还是老套餐?你的好哥哥呢?”

    话音刚落,陈姐的视线移到了他们身后,抬手招呼道:“春禾、慧妮!你俩来的正好,吃饱饭了吧?来客人了!”

    葛正庆和罗飞虎回过头去,被唤作春禾慧妮的两位女性穿着店内统一的黑白色技师服,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罗飞虎对着其中一个高挑些的喊了声“阿禾”,问她今晚又吃什么好东西了。

    “怎么?你是老鼠,这么好奇别人家的菜谱?那我把饭盒给你,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吧。”

    春禾晃了晃手里的铁皮餐盒,说的话引来了一阵笑,葛正庆没笑,只是眯了眯眼,用脸部肌rou把下眼睑推上去,做出了一个“笑”的反应,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女人。

    春禾的眉毛是细细两道,眉尾上挑   ,泛着不太明显的青蓝色,显然纹过,底下的一对眼睛,眼尾处画着钩子似的眼线,尾巴尖儿被拉得高高的,配上那一头披散在胸前还未扎起的黄棕色卷发和抿着微笑的薄片儿嘴,整个人乍看之下有一种张扬的风情,但一旦深究,就会发现她缺乏底气,并不是真正以自我为主的人,刚才她话一出口,眼睛便开始滴溜溜地在几个人之间乱转,确认了大家都觉得好笑,她方才松了口气,陪着笑起来。

    陈姐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印有数字的手牌递给罗飞虎,罗飞虎重新揽住葛正庆,说道:“哥,这里我熟,我带你上去,她家的泡浴可舒服了,你别看蒲渠是县城,但是……”

    葛正庆笑而不语,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短暂的享受一下不至于让他飘飘然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