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温情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震耳的雨声和湿冷的空气。别墅内部的光线有些暗，只有几盏壁灯发出昏黄的光晕。

    江肆没有开大灯，他甚至没再看楚夏一眼，湿透的黑色背心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线条，水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不断滴落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径直穿过宽敞的客厅，走向楼梯方向，声音冷硬：“右边客房。”脚步没停，直接上楼了。

    楚夏站在原地，脚下很快积了一小滩水渍，冰凉刺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裙子和怀里同样湿漉漉的两个背包，又看了看玄关处光洁的地板和自己狼狈的脚印，委屈再次涌上来，堵得胸口发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酸涩，把背包轻轻放在玄关的地垫上，避免弄脏更多地方，然后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步一个湿脚印地走向一楼的客用浴室。

    热水兜头浇下，冲刷着冰冷粘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舒适。楚夏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和头发。身体暖和了一点，但骨头缝里那股寒气却仿佛钻得更深了。

    她机械地洗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江肆那句冰冷的质问和他消失在楼梯口那道湿冷的背影。

    洗完澡，她裹上客房里准备好的干爽浴巾。推开浴室门，脚步顿住。走廊拐角，洗衣房的灯亮着，烘干机正在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她走过去，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翻滚的正是自己那些被雨淋透的衣服——已经被清洗干净，正在被烘干。

    江肆洗的？

    这个念头让楚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此刻她没力气去深究他这行为背后的矛盾，只觉得累。身体深处残留的酸软被冷水一激，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加上淋雨后的寒意，让她只想立刻躺下。

    她沉默地回到二楼客房。房间很大，装潢是江肆一贯喜欢的冷硬简洁风，灰色的床单被罩，没有多余的装饰。她掀开被子躺进去，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被子和枕头带着洗涤剂干净的气息，却冰冷，没有一丝人气。

    她蜷缩起来，把被子裹紧，试图汲取一点暖意。身体在微微发抖，牙齿控制不住地轻轻磕碰。

    窗外，雨声似乎小了些，但雷声依旧在远处闷闷滚动。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寒意却从脚底、指尖、脊背不断刺进来，让她无法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她感觉额头贴上了一片冰凉的东西——是地板吗？

    不，是她的手。

    怎么这么烫？她想挪开手，却发现身体沉重得抬不起来。喉咙干得冒烟，吞咽一下都带着刺痛。骨头缝里像有蚂蚁在啃噬，又酸又痛。

    冷，还是冷，即使裹紧了被子，那股寒意还是从身体深处不断渗出来，让她瑟瑟发抖。

    “冷……”她无意识地呢喃，声音干哑微弱。

    混沌中，她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破布娃娃。

    不行，不能这样……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沉重的眼皮。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走廊的光线。她费力地撑起身体，天旋地转，差点又栽回去。

    扶着冰冷的墙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必须找到江肆，他这里有药……或者，至少他能把她送回江家，她需要人照顾……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走廊微弱的光，她跌跌撞撞地摸到主卧门口。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她抬手，用尽力气敲了敲，指节敲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她自己听来却微弱得像蚊蚋。

    “江肆……”她贴着门板，声音沙哑颤抖，几乎不成调，“……我冷……”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楚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和身体的痛苦让她几乎站不住。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蜷缩在门边，额头抵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理会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走廊的光线瞬间涌入主卧门口的一小片区域。江肆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

    他显然刚从浅眠中惊醒，身上只穿着一条灰色的家居长裤，赤裸着上身，冷白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肌rou线条流畅而紧绷。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眼神里还有些混沌，但在看清门口蜷缩成一团止不住颤抖的楚夏时，那点混沌瞬间清醒。

    他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楚夏仰起头，视野模糊，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条。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想解释，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江肆蹲了下来。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苦橙薄荷气息混合着被窝里带出来的暖意，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宽大温热的掌心直接覆上她的额头。

    那guntang的温度让他指尖细微得地蜷缩了一下。

    “发烧了？”他的声音低沉，因为被吵醒还带着睡意的微哑，但听不出太多情绪。

    楚夏被那温热的掌心烫得微微一缩，随即又贪恋那点温度，下意识地向前蹭了蹭，嘴里含糊地发出一个气音：“……嗯。”

    江肆的手没有立刻拿开，反而微微用力，用指背更贴实地感受了一下她额头的热度。然后，他移开手，探向她颈侧的大动脉。那里的皮肤同样guntang，脉搏跳动得又快又乱。他眉头拧得更紧。

    “等着。”他丢下两个字，起身走回卧室。

    楚夏依旧蜷缩在门口冰冷的地板上，看着他赤脚踩在地板上的背影消失在卧室的黑暗里。很快，他拿着一个家庭药箱返回来。他没再看她，径直绕过她，走向客卧的方向。

    楚夏扶着门框，挣扎着想站起来跟上，腿软得不听使唤。这时，江肆的脚步停了。他侧过身，伸出手臂，直接穿过她的腋下和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腾空，楚夏本能地伸手攀住他的脖子。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胸膛温热，紧贴着她guntang的脸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苦橙薄荷味瞬间将她包裹。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支撑，让高烧中昏沉脆弱的楚夏瞬间涌上一股委屈和依赖感，喉咙里堵得厉害，眼睛也酸胀起来。她把脸埋进他颈窝，无声地吸着气。

    江肆的身体僵了一瞬，抱着她的手臂似乎也绷紧了。但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大步走回客卧。

    他将她放回床上，动作算不上轻柔，但也没把她摔着。他扯过被子，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她裹紧，只露出一个烧得通红的脸颊。

    接着，他打开药箱，动作利落地翻找。拿出电子体温计，撕开一次性套头，示意她：“张嘴。”

    楚夏烧得迷迷糊糊，听话地张开嘴。冰凉的塑料探头压在她舌根下。等待读数的几十秒，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江肆垂着眼，看着体温计屏幕，面无表情。

    “滴——”   一声轻响。

    江肆抽出体温计。

    39。2℃。

    他眼神沉了沉，迅速找出退烧药片，又去楼下倒了杯温水上来。他坐到床边，一手托起她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另一手捏着药片凑到她唇边。

    “张嘴。”又是命令式的简短两个字。

    楚夏烧得有些恍惚，只是依循本能微微张开嘴。江肆将药片塞进她嘴里，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干裂guntang的唇瓣。那微凉的触感让楚夏下意识地抿了一下。

    然后，水杯抵到她的唇边。楚夏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水，把药片冲了下去。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缓解。

    喂完药，江肆放下杯子。他起身去了浴室，很快端着一盆温热的水出来，盆沿搭着一条干净的毛巾。他把水盆放在床头柜上，拧干毛巾，叠好。

    楚夏闭着眼，意识昏沉，只感觉额头一凉。温热的湿毛巾覆了上来，恰到好处的温度熨帖着guntang的皮肤，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喟叹。

    江肆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动作。他用毛巾擦拭她guntang的额头、鬓角、汗湿的脖颈。动作有些生硬，毛巾的边角偶尔会蹭到她的眼皮或耳朵，力道算不上轻柔。但那份湿热的擦拭，确实在一点点带走皮肤表面的燥热。

    楚夏闭着眼，意识在药力和高热的夹击下浮浮沉沉。那温热的擦拭仿佛是在她灼热的意识沙漠中降下的唯一甘霖。她本能地追逐着那份舒适的凉意，当毛巾移开时，她会发出不满的细微哼唧，身体无意识地朝江肆的方向微微挪动。

    江肆沉默地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看她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她平时那种明艳张扬的刺仿佛被这场高烧彻底烧软了，熔化了，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脆弱。

    这与他记忆里那个永远眼神倔强喜欢挑衅他的楚夏截然不同。

    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他惯常的冰冷和烦躁；也有一丝……什么？是困惑？还是……被强行压抑的触动？

    他再次拧干毛巾，擦拭的动作放慢了些，指腹隔着毛巾按压她的太阳xue和颈侧动脉时，力度也下意识地放轻了。

    温热的湿意似乎渗透得更深，稍稍缓解了楚夏骨头缝里的酸痛。她在昏沉中舒服地哼了一声，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一点点。

    江肆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换水、拧毛巾、擦拭的动作。楚夏的体温似乎在药效和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略微降下一点点，虽然依旧guntang，但那种要将她焚毁的灼热感减弱了。

    她被反复的擦拭弄醒了几次，每次睁开眼，昏黄的灯光里，映入眼帘的都是江肆低垂的侧脸。他抿着唇，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毛巾和她额头的皮肤，额角似乎也渗出了一层薄汗，碎发沾湿了贴在皮肤上。

    他做这一切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份沉默持续的专注，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又一次被毛巾的凉意唤醒，楚夏的意识稍微清明了一瞬。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江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垂着，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也许是高烧模糊了理智，也许是这深夜的脆弱放大了某种渴求，她忽然伸出手，冰凉颤抖的指尖无力地抓住了他正在擦拭她手腕的衣袖一角。

    “江肆……”她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病中的依赖。

    江肆擦拭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她水汽氤氲的眼睛里。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没什么力气，却又固执地不肯松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房间里楚夏急促灼热和江肆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江肆的眼神变得幽深，他紧盯着她烧红的脸颊，看着她微微开合、干裂的嘴唇。一种陌生的强烈冲动盖过了理智的提醒和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的恨意与隔阂。

    他缓缓地俯下身，影子完全笼罩住她。

    楚夏睁着迷蒙的眼，看着那张冷峻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清醒时感受过的极具压迫感的专注。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guntang的皮肤。

    他的唇，带着微凉干燥的触感，短暂地轻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楚夏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额头上那一点微凉的触碰，与全身的guntang形成极致的反差，瞬间穿透混沌的意识，直击心脏。她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又像是被冰到，下意识地想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温柔。

    但下一秒，源于身体深处对温暖和抚慰的渴望又压倒了一切。那点微凉的触碰仿佛一个信号，一个她等了太久太久的信号。

    她没有力气躲，也不想躲。在惊愕和悸动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guntang的额头抵向他俯身的方向，身体也微微蜷缩着向他靠拢，仿佛想汲取更多那份让她安心又心慌意乱的气息。

    江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她的瑟缩和随后的靠近，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他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肌rou紧绷。那个吻落下后，他自己似乎也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骤然升温的距离。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和失控，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危险。

    他避开她依旧迷蒙却仿佛带着一丝探寻的目光，重新拿起盆里温度稍降的毛巾，用力拧干，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刻板，甚至更重了些，重新覆上她的额头。

    “闭眼，睡觉。”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冷硬，像是在强行堵住所有刚刚破土而出的不该有的东西。

    楚夏被他突然加重的力道和冰冷的语气弄得微微蹙眉，但高烧和药力汹涌袭来。额头上的毛巾依旧温热，那份短暂而奇异的触碰带来的悸动尚未平息，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

    她无力地闭上眼，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只是在彻底沉沦前，她似乎感觉到，那只给她擦拭降温的手，在覆上她guntang脸颊的那一刻，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江肆看着她终于沉沉睡去，呼吸虽然依旧灼热沉重，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再起身去换水。

    幽暗的光线里，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沉沉地锁在她沉睡的脸上。额头上那一点微妙的凉意似乎还残留着，提醒着他方才的失控。他伸出手，指尖轻微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夜，漫长而寂静。只有楚夏偶尔难受的轻哼和江肆隔一段时间为她更换额上毛巾的细微声响。

    他守着她，听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眼神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复杂暗流。

    直到窗外天色泛起一丝极淡的青灰，他才在持续的疲惫和不断袭来的困意中，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撑在床沿，头低垂下去，闭着眼，进入了随时会惊醒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