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再次來到圖書館大樓,他們直接走到閱覽室。朱悠奇自入學以來,進到圖書館的次數是寥寥無幾,若非為了課業上的資料蒐集,不然他絕無可能會特地來到這兒借書或是看書。 空曠的閱覽室內零散坐了一些人,他們對於新加入的成員推門而入不曾抬眼瞧看,只是專注地埋首眼前堆疊如山的書本中,外來的干擾一概闖不進他們的世界。朱悠奇初見這般難得的景象不禁嘖嘖稱奇,所謂的好學生、優等生或是考生,也許就是這樣的境界。 因為要出聲指導的關係,他們選擇了一個遠離人群的偏僻位置坐了下來。而夏安丞的正襟危坐,致使原本絲毫不當一回事的朱悠奇也變得不敢輕忽怠慢。 攤開書本,就從第一頁開始,夏安丞果真巨細彌遺地分析著題型、解釋著原理,從基本運算的練習,到套用公式的判斷,給予加深觀念以及套招的技巧。剛開始時的確存有某些困難度,不過指導到中場,朱悠奇慢慢有了漸入佳境的徵兆,經過夏安丞不厭其煩地講解,練習到最後,不僅錯誤愈來愈少,解題也愈來愈順手。 原以為會是一場枯燥無味的催眠秀,沒想到夏安丞的功力還真不賴,比老師教的還要淺顯易懂且又切中要點。朱悠奇沒有發現自己已然過於融入對方的殷殷指導中,窗外的天光漸漸暗沈,時間已不知不覺來到了關門的時刻。 「好像要關門了。」夏安丞掃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嗯。」朱悠奇看看手錶,順便伸了一個大懶腰。 瞧那計算紙上密密麻麻的數字與公式,朱悠奇第一次解習題解得這麼有成就感,內心對於夏安丞細膩的講解感到由衷的欽佩。轉過頭看夏安丞,只見他沉靜地收拾書本,臉上的漠然完全看不出那種剛剛做了善事後的自豪。朱悠奇縱然納悶卻也不足為奇,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反常落在夏安丞的身上才是正常的,他不想再讓對方那些怪異的舉止擾亂自己的思維了。 「要不要一起搭車回去?」他隨口問問,心中並沒多大的期待。 「好。」 吃驚地看著夏安丞,沒想到他那麼快就答應了,這使得根本沒有打算要同對方一起回家的朱悠奇一時措手不及。 一想到要和夏安丞從這兒走到車站,那漫長而又沈悶的氣氛就夠令他苦惱了,還要在公車上忍到下站,先前諸多不愉快的僵持畫面又紛紛回籠,早知道就不要隨便亂提議了。 他們離開圖書館之後,一路沈默地走到校門口外的候車區。一切皆如朱悠奇所料,夏安丞一直很安靜,只有自己偶爾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過時的新聞,好排解掉那令雙方都尷尬不已的滯悶氣旋。 爾後自己每提起一個腳步,都像往心口蹭上一塊後悔的印記。 好不容易等到了公車,車廂內空盪的位置讓朱悠奇鬆了一口氣,他隨意挑了一個雙人座坐下來,想說坐在走道那一側,夏安丞應該就會明瞭他得要選擇坐在其他的座位了。 可是夏安丞只是默默地跟在自己的後頭,直到自己坐定位置後,他便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沒有發聲,也沒有任何動作。 車子開始行進,夏安丞因為沒站穩而晃了一下身體,爾後抓緊了上頭的拉環。 不會吧!這傢伙不會就這樣一直站到下車? 明明旁邊就有一堆空位,為什麼就一定要站在自己的旁邊?這傢伙是死腦筋嗎? 車上的乘客並不多,但就是因為人不多,以致於站著的夏安丞就顯得非常的醒目。不清楚狀況的人,還會以為自己是在欺負他呢! 朱悠奇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身子挪向靠窗的那個位置去。「坐下來吧。」 見到朱悠奇的示意,夏安丞果真聽話地坐了下來,那乖巧溫馴的模樣,令朱悠奇聯想到自己小時候曾養過的一條狗,叫牠做什麼,牠就做什麼。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奇怪?」明明知道問這種內容一定會招來對方的不悅,說不定就又負氣離開,朱悠奇仍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故意。 「……」 瞟到對方的眉頭微微皺起,雖看不出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朱悠奇卻興災樂禍地揣測:八成又要掉頭離開了。 「沒有人說我很奇怪,但我知道自己的確很難相處,常常有人因為看不慣而想揍我。」 夏安丞風輕雲淡地說著,彷彿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一樣,看不出心裡的起伏,朱悠奇卻被他如此平靜的情緒給震懾得無法言語。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個性,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給人的感覺,可是不管那些批評有多麼的無理或傷人,他始終維持他一貫的作風,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與眾不同給自己帶來了多少麻煩與傷害。 也許他並不是不在乎,只是割開的傷口不知道該如何療癒,只是積聚的淚水找不到方式傾洩。在那一張冷淡木然的面容下,究竟承載了多少不為他人理解而施之以暴力的創痛呢?朱悠奇心底忽然為他感到好疼好痛。 「為什麼不作反抗呢?讓別人找藉口誤解你、欺負你,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不甘心嗎?」 「……我弟也常罵我是笨蛋、木頭人,但是反抗有什麼用,他們明天還是會想出其他的花招來整你,直到我低聲求饒、配合他們的步調行事為止。」他轉過頭來與朱悠奇四目相對,眼中閃耀的神采亦是那般的堅毅不屈。「憑什麼我就得去迎合他們的眼光?那些庸俗的表面工夫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不要再叫我去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了。」 那些別人眼中習以為常的奉承與討好,甚至是生活上基本的禮俗與客套,對夏安丞來說根本就是不屑一顧的。朱悠奇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致使他對這類事情極盡嫌惡,他只知道要是再建議他作自身的改變,可能終會將他逼至於絕境。 為此,朱悠奇不再多言。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正是屬於那種會作表面關係的泛泛之輩。不少人為了某種目的或是某些利益,無時無刻不在展現虛情假意的面貌,這類舉止對他們來說就像吃飯喝茶一樣平常。然而就算夏安丞的性格是那麼地特立獨行,也不能因此就說他是不正常的,若只要求他作改變也未免有失公平。 尤其是在和他相處過後,朱悠奇開始慢慢發現,其實夏安丞並非大家所想的那麼異類,排除掉那偶爾突發的脾氣,在大部分的時候,夏安丞的坦誠與認真,遠比那些皮笑rou不笑的人還要真切可愛多了。 ※ ※ 終堂下課後,教室裡除了一些沒社團、沒補習和閒閒沒事做的同學外,剩餘的同學在收拾完書包後,紛紛移出教室。 當天沒有社團活動的胡玉鐘在朱悠奇尚未整理好書包時,便大搖大擺地坐上他的桌子。 「小鐘你這個人還真奇怪,旁邊有椅子不坐,老是喜歡坐在桌子上,難怪你書會念不好。嘿、你壓到我的課本了,滾開!」 胡玉鐘死皮賴臉地占據他的桌子,雙腿還不知死活地擺動起來。「別那麼小氣嘛,坐一下又不會少一塊rou。」 「你怎麼不快滾回你的跑道上。」 「我今天的跑道是通往你家門口的那條大馬路哦。」 「是喔,那你今天就代替我在我家吃我媽為她的乖兒子所準備的晚餐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胡玉鐘知道朱悠奇是在開玩笑,不過他倒真的蠻期待能夠到朱悠奇家同他一起享用晚餐。「言歸正傳,我朋友有傳消息,聽說C高的有意要跟我們聯誼,怎麼樣,段考過後我們就來辦一場吧。」 聽著胡玉鐘興奮地形容C高的女生有多正、有多優,朱悠奇不知為何沒有什麼興致。 「等段考過後再說。」 「聽說她們希望能辦兩天一夜,真是超猛的,想不到她們給人的感覺挺清純的,可是事實上卻很大膽呢!現在的女孩子真是——」 胡玉鐘興致勃勃的話題沒有了下文,覺得納悶的朱悠奇發現他臉上浮起了古怪的神色,「怎麼了?」 「那傢伙該不會又是來找你的吧?他到底是想怎樣,三番兩次的過來。」 說著說著,胡玉鐘就動身跳下桌子,一副準備迎戰的姿態,朝著教室門口的方向走去。 聽得胡玉鐘這麼一說,朱悠奇心覺不妙,往那門口處望去,果真是夏安丞! 衝向門口的時候,早已來不及阻止兩人的怒目相向。看上去好像是聲音暴戾的胡玉鐘佔上風,然而夏安丞只有面部微露不屑的表情,對於胡玉鐘的咆哮與警告絲毫不為所動。 夏安丞愈是冷靜,胡玉鐘就愈抓狂。擔心體型高大的胡玉鐘真的會動粗,朱悠奇連忙擋在他們之間。「小鐘,不要這樣——」 「悠奇你走開,讓我跟這傢伙說,看他到底是想幹什麼,在這裡給我說清楚!」 胡玉鐘欲把朱悠奇拉開卻未能如願,看著朱悠奇庇護似地擋在夏安丞的前方,心中那股忿恨之火是愈燒愈旺。 「這是我和朱悠奇之間的事,我根本不想跟你說些什麼。」 夏安丞不慍不火地說出他自己的意見,沒有疾言厲色的咒罵,卻輕易地將胡玉鐘氣勢洶湧的滔天憤懣給擊潰。 的確,胡玉鐘氣得連耳根都漲紅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的他只好用拳頭代替言語,正要揮拳過去,卻被朱悠奇搶先一步拉下手臂,「別鬧了——」 他將胡玉鐘的手臂緊緊收進自己的懷裡,柔聲輕道:「不要那麼容易被人激怒,這樣反而要被人家看笑話。理性點,夏安丞來找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去聽聽他要做什麼,你可不要再輕舉妄動。」 朱悠奇知道逞凶作威並非是胡玉鐘的本性,他只是恰巧碰到了個不擅溝通且又不苟言笑的怪傢伙而沈不住氣罷了。所幸在朱悠奇難得溫柔的安撫下,胡玉鐘終於心甘情願退出這燃不起一絲火藥煙硝的三人戰場。 搞定完一個人後,朱悠奇把目標轉向另外一個人。 「你有什麼事嗎?」 「剛剛我去了圖書館,這才想起我應該要取得你的回覆,你才會跟我去那裡念書的不是嗎?所以我又折回來,告訴你我會在圖書館等你,這樣我才不會空等待。」 夏安丞透過他那與眾不同的思路,認真地一字一句跟自己敘述著他的想法,讓朱悠奇覺得不可思議。事實上他這樣的邏輯沒有錯,作法也沒有錯,只是朱悠奇不曉得該如何形容這樣的感覺,合乎情理的判斷與不必讓自己白跑一趟的作為,套在夏安丞的身上卻讓人有一種大費周章的錯覺,朱悠奇實在不甚理解。 「可是我今天不會去圖書館……」他想到要是把胡玉鐘丟下不管而去圖書館,不止是夏安丞,就連他自己也會被捲進這場沒完沒了的風暴中。 「是因為剛剛那位同學嗎?」平淡無奇的語氣,從夏安丞那張聽不出喜怒哀樂的嘴巴逸出,非但沒有相安無事的輕鬆感,反而有種暗藏玄機的威赫感。 「也不全然是……」為了緩衝夏安丞那質問似的墨黑眸子所投注而來的巨大壓迫,朱悠奇抬起頭來望了望天空,一切如解謎般地豁然開朗。「夏安丞你這麼有心想要指導我,我真的很感激,不過我想你可能不見得每天都有空去圖書館。我呀、也會有我自己的活動得安排,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可以每個禮拜的……」 他們約好了每週三天一起到圖書館去念書,夏安丞沒有異議,如此朱悠奇除了擁有自己的活動空間,又可以兼顧課業及友誼,其時間之掌控適切而且合宜,沒有一刻浪費掉的空檔,連他自己都不禁為自己感到欽服。 在得知他們作了這樣的課餘安排之後,原本就對夏安丞反感的胡玉鐘,賭氣地拒絕朱悠奇的提議和他們一同研習課業,以致此次的段考成績,依如之前一樣科科落敗,慘不忍睹。 相較於不想辜負夏安丞好心的朱悠奇,收拾起觀望的心態,跟著認真又嚴肅的夏安丞一起學習,不但把過去不好的基礎都打好,而且還因為反覆不斷的練習、和夏安丞授予自創的解題方法,讓他在這次的段考當中,初次嚐到了數學成績甲等的殊榮。 眼看自己的程度與朱悠奇愈拉愈遠,分數愈差愈多,胡玉鐘愈想心就愈慌,從來不曾有過的危機意識,頓時襲身而來,再過一個段考,這學期就要過完。也就是說,若想三年級再跟朱悠奇同班,這回的期末考,勢必每科都得抱甲等,不然就得跟他說掰掰了。 ☆★☆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