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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狭小的出租屋里,瞿安和曾羽一起靠坐在铁床上看着电影。 那是一部节奏沉缓的欧洲文艺电影,有大段的留白和长镜头。两个人看得都有些走神。 电影进行到一段长达一分钟的静默镜头时,一个在瞿安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找到了问出的缝隙。 “曾羽。” “嗯?”曾羽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喉间溢出一个单音,表示听见了。 “那天晚上,我发给你那张照片之后.....醉得迷迷糊糊的那张。你怎么.....就真的来了?” 曾羽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当时是怕你出事,就过来看看,这也是警察的责任。” “喔....原来就是这样啊。”瞿安声音里有一丝失落。 但她很快扯出一个笑容,用调侃的语气掩饰过去:“不过曾警官,你责任心也太强了吧?社交软件上的醉鬼都归你们管吗?这出警范围有点广哦。” 曾羽淡淡应了一声:“嗯,范围是挺广。” 话到这里无法再接了。瞿安正准备将全部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电影时,曾羽却忽然又开口了。 “那天,你看起来....”她停顿了一下。“.....比较值得出警。” 瞿安下意识追问道:“啊?什么叫‘比较值得’?因为我看起来醉得很厉害像是会发酒疯闹事那种吗?还是说怕我喝多了摔倒、酒精中毒之类的?” “因为你手臂上有自残伤痕,怕你在痛苦的情况下自残。”曾羽的目光仍然注视着屏幕,平静地说道。 瞿安错愕地看了曾羽一眼,然后又飞速将视线移向屏幕。她回想起那张照片,当时拍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注意遮盖手腕上的自残痕迹。这痕迹被曾羽看见了,她感觉一阵难堪,沉默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电影里女主角空洞的念白。 许久。 曾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柔和了一些:“我不会有任何异样的看法,我当时只是觉得,你一定经历过很痛苦的事,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痛苦。” 瞿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因为曾羽的话,过往的那些黑暗的记忆碎片又冒了出来。可是曾羽的理解,又让她心头一暖。 “谢谢你。”瞿安低声道。 “不用老说谢谢。” 这简短的话语却像一阵微风,轻轻吹散了空气中因往事而生的沉重。 瞿安偷偷侧过脸,看向曾羽。一种大胆的冲动,借着这昏暗的光线和亲近的距离,悄然抬头。 “曾羽,”瞿安调侃的声音里有一丝探究,“像你这种.....嗯,长得好看又责任心泛滥的好警察,是不是也挺多人追的?你谈过几次恋爱啊?” “没什么人。”曾羽的目光仍停留在电影上,淡淡回应道,“就一次。” “不应该啊!”瞿安有点难以置信,“你这张脸,斩不斩男我不知道,但肯定斩女!怎么可能没人追!” “或许是我性格太冷淡吧。”曾羽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觉得你是外冷内热。我那天喝成那样,一般人都会评估风险,根本不会来。真来的,多半也不怀好意,说不定就趁人之危了把我给睡了。就算有好心的,顶多也是在软件上简单安慰几句。像你这样,特意跑来,听我叨叨一大堆,还帮我收拾了酒瓶.....真的极其罕见。” “嗯。”曾羽不疾不徐地反问,“那天晚上,你没要我照片,也没多聊就直接约我出来喝酒,是觉得什么人都行,希望有人对你趁人之危吗?” 轰── 瞿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完全没料到曾羽会如此直接地将她那个夜晚她最不堪、最自毁的念头如此平静地摊开在眼前。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羞耻、慌乱、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无地自容。 荧幕的光影在她骤然苍白的脸上跳动。她下意识地抱紧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 “我......”她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知道.....” 曾羽没有回复,眼睛仍然盯着屏幕。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电影里不知何时切换了场景,响起了一段忧伤的大提琴旋律。 终于,瞿安低下头,盯着自己绞紧的手指,声音低哑地承认:“那天晚上.....我确实糟透了。我当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想破罐子破摔.....想要把自己彻底弄脏......也想要有个人,哪怕是陌生人,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哪怕是用最坏的方式....证明我还.....被人需要.....” “我知道....那很....很傻....也很....”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状态,最终只化为一声压抑的哽咽,“对不起....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没关系。”曾羽沉默片刻,语气平和而包容,“我不会批判你。” 她继续说道,“我后来答应陪你看电影,也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希望能缓解你的孤单,至少....让你不要再痛苦到用那样的方式去....发泄。” 瞿安的肩头微微松动,紧绷的神经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放松的依靠。她没有抬头,但压抑的哽咽渐渐平息了下去。 电影结束,片尾曲在房间里回荡。曾羽利落地起身,拿起外套。 “我走了。”她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 瞿安眼睛和鼻尖还红着,但眼神已经清亮了许多。她看着曾羽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 曾羽回头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然后,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铁门轻轻合上。瞿安独自坐在床上,房间里还残留着曾羽带来的那份安定感。曾羽最后那几句简单的话,在她心里反复回响。 “没关系”、“我不会批判你”、“希望你能开心点”、希望缓解你的孤单。这比她听过的任何安慰和大道理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