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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龙人祭祖

    

7.天龙人祭祖



    医院里,王淑坐在秦自留的病床边看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看进去了几个字,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打电话是经纪人接的,在找他的时候看到了一出好戏。

    秦自留该演戏的,他有灵性,目光穿过蒋作英,含着一股清泉一样,皎洁而澄澈,流淌进心窝里了。

    怪不得和导演提及他的时候,那人很不满,镜头却言不由衷地把他拍得那么美。如果自己是导演,镜头也会爱他。

    王淑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虽然是善意的弧度,在雪白的病房里,不能说是不突兀。

    很像,和那个女人多像,所有病人共用一个大脑一个人生吗?下一步是什么?借着她的名头另觅高枝?

    半晌,她笑容又慢慢淡下来,皱起好看的眉。

    为什么总是下意识把他们来回比较呢。

    “嗯……”

    昏迷到半夜,秦自留醒了,他知道有人在身边,他闻到香味了,但喉咙和眼睛都疼得厉害,混混沌沌的,于是用鼻子轻哼了起来。

    “喝点水吗?”淡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张了张嘴,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将水喂给了他,鼻尖可以嗅到女人熟悉的味道,秦自留不自觉地把舌头伸了出来,女人炙热的呼吸拍在他的脸上——王淑笑了。

    口齿相交间,王淑不断轻轻为他拨开凌乱的发丝,秦自留上瘾了似的不断抬起下巴去追寻王淑的唇,一刻也不想离开似的。

    他就是很娇气的男人,感冒都好像比别人严重。

    “你发烧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会很累的。”王淑轻轻把他在输液的冰凉凉的手往被子里放了放。

    秦自留睁开眼,眼前白光一片,那灯刺得他浑身疼,偏头适应了好一会,王淑的脸才在视野里慢慢清晰起来。

    “你也想发烧吗?”他烧得厉害,大眼睛盈着病水,声音很小,有气无力,痒痒的咬字还透出那股好奇。

    王淑说,想,我们要把病分担了,我们要分担着走下去。

    男青年望着窗帘的间隙:“还以为是炸串的声音呢,原来是在下雨。”

    他又看向输液架:“要打完针了。”

    “护士一会过来了。”王淑低头给王国良发了一条信息,一会就有车接他们回老宅,她盖上手机,转头问秦自留:“你和蒋作英有什么往事吗?今天,我看到了你落水。”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秦自留敛下了睫毛,像是扑簌簌的蝴蝶。

    “可是,我看到你们有推搡,他的手一伸,你就……我站的有些远,是看错了吗?”

    “你怎么会在!”秦自留瞪大了圆溜溜的眼,受惊般抿起唇,半晌才说,“不怪他,真的,是我运气不好,我水逆了,我们是初中同学,他人缘很好。

    “不,他已经是个成年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我不能接受,你不要害怕,以后一段时间没有人和他玩了,放心。”王淑笃定又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发誓一样。

    气氛很缱绻,很完美。

    王淑把秦自留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恳求:“你直接倒下去的样子很果敢,让我心动,但我不清楚那种心动的感觉是不是害怕,这么做很危险,你折磨了他,也折磨了我,你告诉我,我总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的。”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秦自留就被王淑这么盯着,温和的目光仿佛刀子一样直接把他整个人血淋淋地剖开,他触电般缩回手,眼泪外溢似的淌出来,瞳仁却直勾勾地看向王淑。

    “你还真是配合我。”他说。

    “我现在没什么用啊,如果连这点偏心都不能给你,那你跟着我干什么呢,别哭了。”

    “我控制不住啊!”秦自留哭着低吼。

    王淑揩去他的眼泪。

    “可以的,你和我的初恋很像,”王淑鼓励他的时候是有些自嘲的,“你要不要听她的故事?她现在很健康,富有,自由,她可以,你也可以的。”

    她很想说,可偏偏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遗憾地看了一眼手机:“改天吧,我们现在要去南城老宅。”

    “蒋作英会怎么样。”秦自留浑身发热,他感到自己太糟糕了他恨自己,却依旧强撑着问。

    “你不用太关心他,”王淑帮他披上风衣,“一会在车上要好好休息。”

    “不行,不行他……”秦自留语无伦次地,慢慢软了下来,像机器断电一般昏了过去,幸亏王淑及时拉住他,才免了他直接砸在病床上。

    王淑抚了抚他耳畔的碎发,对着门外说:“毅叔,一会请帮忙把他抬到车里面。”

    老宅坐落在江南,顾名思义,是在离江以南,距市中心有几个小时车程,风水大师们都说王氏一脉借了这个顺风又顺水的百年老宅的运。

    可是王氏凋零的人丁早就压不住这个“运”了,王淑坐在床边想。

    她下车时已是凌晨两点,老宅里灯光细细碎碎的,祭祖是王氏的大事,也就王淑和游神一样,敢压着几个小时的点到,其他人一般提前一个或半个星期就到老宅住下了,这个时间点,除了常年失眠的方雪湖,恐怕都在梦里呢。

    毅叔给守门的人打电话,安排停车,给秦自留清洗之类的事,折折腾腾又过了半个小时。

    王淑一但没有在该睡的时候睡觉就睡不着了,在客房床沿坐着,秦自留的睡颜不是很安详,明明周围这么静,他却假睐似的。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请来,”王淑抬头,“冯mama,什么事?”

    “小姐,您还没睡呐,饿不饿,偏厅有桂花片,来吃吗?”冯婆婆慈眉善目地站在门边。

    “好。”王淑从进门那刻开始第一次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偏厅里老人看着安静进食的清瘦女人,这个女孩长成女人,好像变了许多,但细细看下来好像还是原来那个人。

    老人到底是开口了:“小姐,你真的要带他上族谱吗?”

    “怎么了?”王淑有些吃惊,冯氏年近古稀,从昌字辈开始给王家养孩子,静心静气,从不过问小辈这些事情,这是王宅众所周知的事。

    “都说女怕嘟嘟嘴,男怕小细腰,姑爷他是两样都占了啊,细腰之人火旺易怒,又生了一张狐媚之相,这怎么行呢,”冯婆婆皱着眉摆弄着自己的方巾,“家训里说万事至极乃成灾祸,庸而自长方可立身,姑爷他太——唉……”

    王淑闻言低咳了几声,用餐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

    “姑爷他还有点发烧呢,小姐你要不今天就分房睡吧,你卧房新换的被子呢。”冯婆婆抬头说。

    王淑止住咳嗽,语调缓慢,表情却全是认真:“冯mama,你有什么担心的吗?”

    “小姐,我只是怕你生病。”

    “mama,我没有办法做一个好的布尔乔亚1,”她低着头说,“我和一般人相处不好,但我也不是酷儿2。”

    “你从来没有错,为什么要给自己贴上标签呢。当这个世界被划分的越来越细,标签越贴越多,人们将会越来越自私自我,以及搞对立。我知道我们小姐太敏感,太善良,总是想太多,所以才被太多人用枪指着。”冯婆婆还想说些什么,伤感地摇摇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端起盘子,缓缓地消失在了雕花木门后。

    王淑也关了灯,古朴的建筑顿时溢出一种鬼宅的氛围,她离开偏厅,走到她的院子里,沿着属于她的长廊,走到客房,来到将成为王家大女婿的人面前。

    小细腰,狐媚相,惹家长担忧。

    “你去哪里了……”秦自留不知何时醒了,小声埋怨,好像哭过似的。

    “我要是去别的房间睡,你会害怕吗?”王淑换了身衣服躺进热腾腾的被子,翻身紧紧揽着秦自留的腰问。

    “你总是问我害不害怕。”

    “因为我总是害怕。”

    秦自留回抱她,他一直看着她,看出来了一切,却没有想到王淑会说出来。女人总是笑着,沉思着,并不完整,他觉得她忧患,又眼神寂寞。

    那种忧患,是对生存种种的忧患,融会贯通到了他身上。

    望着王淑,不知为何,他微妙地感到自己像个太正常人,自己的一切,都像是无痛呻吟。

    “对不起,”也许王淑并不知道他在为今天的跳水道歉,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只感到隐秘的幸福,安定,忍不住轻轻告白,“我好像学会了爱,”他回过神来又加上,“阿姨。”

    王淑回道:“那很好。”

    其实总共也睡不了多长时间,秦自留被人叫醒的时候,床的那边甚至已经空无一人。

    秦自留被两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来回摆弄,收拾完毕他才发现阁楼上只有他这一个房间窗户是开着的,从窗户看过二楼长廊,整个院子安静极了,只有庭前的梨花簌簌地飘落着清凉的细雪。

    “这里……怎么没有人住?”秦自留换上床边的暗紫色唐装,站在窗户前喃喃地问。

    “这是小姐的院子,除了小姐和姑爷,谁还能住?”黑衣男人为秦自留开门,示意离开。

    秦自留有些迷茫,这不是王家的院子而是王淑的院子?家里人不一起住?语言的表达超出他的认知,他呆呆地下了楼,便看到王淑穿着一身暗紫色的旗袍斜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偌大的会客厅里只装了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衣服还好吗?应该还好吧,我给裁缝留了你的身高。”王淑放下报纸,看到秦自留的一瞬间,她弯了弯嘴角。

    秦自留是衣架子啊,通过模糊的数据剪裁出来的唐装在他的身上,没有一处不妥帖美好。

    “饿了吧,我们去吃早饭?对了,吃药了吗?”

    秦自留不知道,他早上一直提不起精神来:“好像吃了。”

    “万事皆浮云,平常心即可,就算发病了,也不丢人,不管任何人的事。”王淑笑笑,不紧不慢地挽起秦自留的手,把他搂在怀里,像是在温柔地抚慰。

    秦自留的心漏跳了半拍,低头偎着女人的颈窝,低哑地嗯了一声。所幸这一路用时极长,他慢慢找回了正常的兴致。

    王淑住的院子是清梨斋,用簪花小楷刻在一块匾上,他们经过了昼昙园,落梅小阁,来到了所谓“吃早饭”的地方。

    秦自留终于知道为什么一路都这么安静了,原来他们是压轴出场的。

    男着唐装,女着旗袍,整个大厅一片肃穆的暗色,众人向姗姗而来的长女与戏子投去了并不是很肃穆的目光——看好戏的兴奋与期待,就这么不着调的出现在沉默的王家人身上。

    这时老座钟敲响了,沉闷的声音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五点了。

    王国良目送那位压点狂人走向座位,除了个别长辈,所有人都微微欠身以示尊敬。

    王家的男女长相绝没有太出挑的,仔细看下来,女人们竟然都不施粉黛,他们吃饭时的习惯极好,举箸无声,但秦自留一顿早饭下来却被他们游离的视线搞得如坐针毡,脑袋嗡嗡响,只吃了几口就不动了,脸上血色尽失。

    不能恋美人,这是王氏古训,王家祖先太早就知道美貌是基因的陷阱。

    大家的目光所关照的人,不仅有秦自留,还有主位旁边年岁仅仅过五旬的王家主母,多年二奶熬成婆的方文璎,他们都暗暗摩拳擦掌,选好了队伍,等待冷战变热战。

    可是直到饭后族里的长老在祠堂把秦自留的名字添在族谱上,直到天空下起了细碎的雨,直到他们打着黑伞浩浩荡荡排成长龙向山上的墓园走去,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不能说是不扫兴。

    “雪湖,都是家眷,你也不来照顾一下自留,第一次参加祭祖,是有点繁琐,累了吧。”走在队伍前的方文璎忽然开口,前一句话对着方雪湖,后一句对着王淑身边的秦自留。

    “不累。”突然被点名的秦自留下意识地停下,想寻找王淑,又被一个穿灰蓝色旗袍女人拉住了。

    “我们是家眷,要走在后面的。”女人端庄地拦着他,貌似无害。

    周围的队伍仿佛处于另外的一个世间,烟雾飘渺间,恍若未闻地继续行走,看不到这世间的闹剧似的,王淑不动声色地皱眉,她打着伞只能顺着人流向前走,不一会秦自留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一朵朵盛大开放的黑色中。

    就这样秦自留从队伍前流转到了队伍最后,祭祖的顺序是按辈分排的,方雪湖嫁给了王国烜,确实与秦自留是一辈的,可同辈中也有默认的排序。

    王淑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国良,跟着队伍缓慢地走着:“你说他会从山上掉下去吗?”

    “应该,不会这么急着让你做寡妇。”

    秦自留身后一群半大孩子带着神异的目光看着他,他揉了揉太阳xue,从口袋里拿出了几片药吞了下去,过量药物迅速带来美好如潮的幻觉,他渐渐又有了自主的脚步。

    方雪湖一路上只是笑,什么话都不说。

    “姑父?你怎么在这啊,前头有人吸烟啊?”突然一个男生从左侧出现,秦自留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此刻仓皇回头,便看到了一个粟色头发的大男孩,一双细长的凤眼,也打了耳钉,穿着修身的黑色唐装也掩盖不住他十足十的纨绔气质。

    “王继曙,你刚才去哪了?”方雪湖细长的眉皱出一个不悦的角度,“别胡乱叫。”

    “都上了族谱叫一声姑父怎么了?我偏叫,姑父——姑父——!”王继曙颇为挑衅地挑了挑眉,玩世不恭地仰头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