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
暴露
因为是周末,初秋的公园里比平时更热闹,阳光晒得人很暖。 我和爸爸混在人群中,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女。 我能看出他不喜欢这种地方,小孩子嘈杂的哭闹声,老人下棋的声音,稀稀拉拉的二胡声,混杂在一起,明明充斥着烟火气的场合,却惹得他频频皱眉。 这次他是为了迁就我。因为我脚上的那块疤。 爸爸从我身后旁若无人地虚抱住我,紧实精壮的胸膛贴着我的背后,熨贴的热意一寸寸递来。 昨天我划在他手背上的伤口结痂了,其实很浅。 在有外人的地方,我想去牵他的手,又怕被人看出我们的关系。 有风吹过来,让我觉得眼眶发酸,只能选择抓紧他的手臂,我说我害怕,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面庞线条显得没那么冷硬,他的眉宇里总有种放荡不羁的味道,让人着迷。 “我在这,有什么怕的。”他哄我也哄得漫不经心。 可即便如此,我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渐渐消散,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连之前那道伤疤的疼都忘得一干二净。 好像破开的洞被什么轻轻填补上,我比想象中的更容易满足。 好了伤疤忘了疼,说得大概就是我。 一个下午过得很快,爸爸的秘书走到他身边,和他说了些什么。我大致能猜到,他后面还有其他事情。 我天真地以为,他会陪我一整天。 车上,他本来打算先送我回家,我没反抗,只是坐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长发遮挡住半张脸,默默地摆弄指甲。 他偏过头瞧我安静的样子,挑了挑眉:“带你出来还不高兴了?” 我说我高兴,只是饿了。 “想跟我去?” 我终于抬起脸看他,眨了眨眼睛,问他可以吗,他哼笑了声,没拆穿我拙劣的演技,让司机改道了。 我这样赖着他,他不排斥。 夜幕低垂,我跟着爸爸到了他应酬的会所。 上次我只是到了门口,这次进去,我才惊讶于里面的高级奢华,假山流水,地上铺着昂贵柔软的地毯,水晶吊灯好像将每一寸角落都映得一览无余。 爸爸要去见人,他让秘书带我去了一间空着的包厢做作业,告诉我乖乖呆在这等他,想吃什么喝什么就问人要。 司机把我的书包送来了,我开始写学校布置的作业,渐渐专注起来,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直到我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才突然听见门口有声音响起。 “嘉嘉?” 那是一道年轻的男声,我愣了下,扭过头,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倚靠在门口,穿着暗蓝色的丝缎衬衫。 男人皮肤很白皙,比爸爸要白,所以显得有些贵气。唇角衔着根烟,眼尾微微上挑,是一双桃花眼,漾着温柔醉人的笑意,长得很像电视上某个因为古装剧爆红的男演员。 因为他年轻,像一个风流成性的富二代。 我不认识对方,他却很亲昵地叫我的小名。 男人大约猜到了我并不认识他,不甚在意地笑道:“你的入学资料还是我递的。怎么样,新学校还适应吗?” 对方这样说,我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 我现在就读的学校是这座城市最好的高中,原本以我的户口是没办法在这上学的,是爸爸找人帮我弄的。mama说,爸爸有好朋友认识学校的校董。 学籍资料上有我的照片,所以他在这里认出了我。 他说他叫闻逸,是爸爸的朋友。 我有些惊讶,因为他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不到三十岁,但我不确定,所以还是礼貌叫他闻叔叔。 他笑笑,又转身对身后助理打扮的男人说了什么,那名助理很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袋子。 他的目光短暂流连在我的脸上,随记收回,勾着唇角:“初次见面,叔叔送给你的礼物。” 他口吻轻松,没有任何长辈的架子。 说着,他把那个浅蓝色包装的纸袋递给我。 我看见袋子里面是一个垂耳兔玩偶,是粉色的,很可爱,我知道这个牌子,很贵,国内买不到。 我礼貌对他说谢谢,我很喜欢,他笑意更深,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他的掌心很暖,我下意识愣怔了下。 有服务生敲了敲门,打断我们的对话,端进来一杯果汁喝蛋糕。 看见是芒果汁,我的手顿了一下。 他很敏锐,“不喜欢?” 我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告诉他我对芒果过敏。 他笑着说他记住了,又让人换了一杯西瓜汁给我。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只是爸爸的朋友,我们应该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很快,他的助理就来催他回去,他和我道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我拿出袋子里的那只兔子,毛茸茸的柔软触感落在我手心,让我下意识怔忪了片刻。 我又想起爸爸送我的那条手链,触感是冰凉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一道温柔悦耳的女声。 “纪城,投标的事....” “知道了。”男人打断了她,低沉的嗓音里染着些被酒精熏过的沙哑。 是爸爸的声音。 我立刻从椅子上起来,匆匆把桌上的作业收好,快步走出去,就看到走廊的尽头站着我熟悉的身影。 走廊里金碧辉煌的灯光打下来,爸爸站在那里,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入夜了,朦胧的光笼在他周围,衬得他的姿态不再像白日里那么冷漠凌厉,衬衫领口松散着,慵懒不羁的模样。 得到了爸爸肯定的回答,女人没有再追问,望着他的眼睛里更加温柔:“谢谢。” “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在饭局上少喝点。” 那个女人和林薇直观的美艳不同,剪裁修身的藕色薄针织裙,五官只能算得上婉约秀气,但身上透着一股很浓的书卷气。 她很有气质,就像大学教书里的教授,因此给整个人加了分。 巧合的是,她的眼尾也有一颗痣。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时,他们也注意到了我。 她看见我,也愣了一下,温柔的笑容闪过破裂,很快恢复如初。 “纪城,这是你女儿?” 只要在外人面前,我就会控制不住地紧张,害怕我和爸爸的关系被人发现。 爸爸的神色却很淡然,单手插兜,对着我扬了扬下巴,“过来叫人。” 他这样说,我只能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近他和那个女人。 女人微笑着对我自我介绍,说她叫祝莹。 我僵硬着,叫了一声阿姨。 女人的嗓音温和从容,又继续笑道:“很懂事,也很漂亮。就算你这个爸爸再不负责任,陈媛这些年也把孩子养得很好。” 陈媛是mama的名字,她认识mama。 我下意识扣紧了衣角,那种让人无地自容的愧疚感顷刻袭来。 她说爸爸不负责任,语气里透着打趣,和自然而然的熟稔,爸爸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生气,也不置可否。 他们应当是朋友,又好像不只是朋友。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能遮掩得不着痕迹,我从爸爸的神色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们做过最亲密的事,我对他过去的人生却一无所知。 “回家了。” 就在我失神时,爸爸突然牵起我的手往外走,我头皮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挣脱开。 可很快,我又反应过来,如果是关系亲密的父女,牵手也不会让人起疑。 我心乱如麻,被爸爸握着的掌心里很快冒出细密的汗,那阵没由来的恐慌萦绕在心头,让我忍不住又回过头。 我遥遥和祝莹对视了一眼,灯光下,她亭亭玉立站在那,笑盈盈的视线落在我和爸爸牵在一起的手上,笑容依旧不变。 可我总觉得,她好像看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