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
无心
有些人的缺爱,纯粹是犯贱,比如哥。 他出生富裕,又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长辈关怀,老师喜爱,伙伴追捧,他生来所有便已是旁人难以企及,却仍不知满足。 他总觉得世上不存在真正属于他的东西,直至妹诞生。 起初他并未对这个皱巴巴的小东西产生什么兴趣。只是,在家养胎时与他变得亲近些的母亲,生产之后便迅速返回职场,天天再也见不着影子,偌大的宅子便又只剩他一个人冷冷清清。 ——至于管家和佣人?在哥眼里,他们和家里的冰箱洗衣机并无二致。 于是哥带着一丝怒气推开妹的婴儿房,她醒着,正挥舞着小手和保姆玩闹,听到响动转过头,毫不怕生地盯着他咯咯地笑。 皱巴巴的脸终于能看得过去些,眉目间和他十足的相像,怒气忽然散尽,哥产生了兴趣,竖起一根手指朝她脸上戳,被妹轻巧地抓在手里。 被一个小婴儿握住的感觉是奇妙的,她太小了,手指细得像一小节树枝,却又是柔软而温暖的。哥僵在原地,生怕动一下就会将她扯断。 有一种不严谨的心理学态度叫做可爱侵犯,人面对过于可爱的事物时会产生攻击性的冲动。哥拧着眉抽出手指,在妹脸颊rou上用力捏了一下,她很明显地一愣,眼眶里滑出大颗大颗泪珠,随即哇哇大哭。 哥平时是嫌她吵闹的,只是房间隔音好,他很少听到。可看着她委屈至极的可怜表情,他心情畅快地笑了笑,在震天的哭喊里,他破天荒转过头对保姆说:我该怎么哄她? 哥的性格有些极端,通常时刻他都是没什么耐心的。与人相处时,他对千篇一律的无聊对话提不起劲,而他做什么事都太容易上手,因而很快失去兴趣。但对于那些必要做给人看的,他又能克服天性般专注投入,在枯燥的磨砺中取得非凡成绩。 无聊本身不会变,他只是强迫自己坚持而已。 但这天起,小少年给自己无趣的生活找到了唯一的乐子——照顾meimei。 哥也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这种玄妙的感受无法用他擅长的理性分析。婴儿不只有可爱而已,他们是最麻烦的生物,一丁点儿不遂意就要哭,还得一遍遍去检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哥倒是总能很快找到原因,但换尿不湿这种事情不可能动脑不动手,他还是让保姆站到一旁,亲自去做了。 至于后来meimei断奶,开始用抓过黏糊糊食物的手在他脸上乱蹭,他也完全习以为常。 洁癖唯独在meimei这里被治好,好笑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哥甚至没有意识到。直到某天同学在旁边打闹时把吃了一半的棒棒糖蹭在他的衣摆,他阴着脸看对方道歉时,才忽然联想到总是乱七八糟便往自己身上蹭的meimei。 他要了一根新的棒棒糖带回家,妹当然不能吃一整颗,他盘腿坐在地毯,高举着糖看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长胳膊去够,她还不能站得很稳,走两步已经很厉害,他就放下手让她舔几下糖。 对于只吃没味道糊糊的婴儿来说,一丁点甜味就让她高兴好久,但她正如哥哥一样不知满足,咿咿呀呀地还要,哥逗了半天,最后将棒棒糖塞到嘴里,略带挑衅地挑了挑眉。 这种幼稚举动他只在meimei面前做,妹当然也很给面子,朝他扑过去,他一手护着妹,一手挡着棒棒糖坚硬的小棍防止戳到她。她动作强硬地往他身上爬,最后寻着甜味在他嘴角吧唧一下。 哥愣在原地,这她第一次“亲”他。 尝到甜味的是妹,而尝到甜头的是他。 训练小孩子是一件很赚的事情,在他们尚不知事时,就能把某件长大后或许很难办成的事情刻进本能。 所以等到妹咿咿呀呀地讲话,蹦蹦跳跳地出去玩,她还是保持了讨好哥哥就去亲亲他的习惯。而这也是一件很赚的事情,只要撒娇地在他脸颊碰一下,哥就什么都答应她。 表面上看,哥妹的性格堪称两个极端,哥冷淡自持,待人接物挑不出错处,但就是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而妹活泼大方,人来疯的性格,哪有热闹往拿钻。 只有把这两个人摆到一起,人们才能瞧见些端倪来。兄妹骨子里带着如出一辙的傲慢。 妹的活泼并不是对于万物充满热爱所以热情投入的活泼,她只是和哥走了不同的极端。因为太容易感到无聊,需要新鲜的刺激感,她才会到处赶场,认识不同的人,聊各种八卦,体验所有尚未尝试过的事。 她狂热到停不下来时,只有哥哥出现才能熄灭她的气焰,把那些过于强烈会影响到她状态的尖刺毫不客气地剪断拔除。 这种像是被浇下一盆冷水的“扫兴”,反倒让妹感到清爽和畅快,她呆在哥哥身边,下意识地学习他的沉稳与理智——同时也将他的沉稳理智抽走。 哥在青春期开始躁动时,脑子里第一个对象就是自己的亲meimei,对此他毫无意外,也完全没有负罪感。一切的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倒不如反过来说,除了meimei,他还能有谁可以爱?这个聒噪,无聊,愚蠢的世界。 但乱l本身不合常理这一点,哥还是清楚的。他为此难得苦思冥想了未来的计划和对策,看着完全没有分寸感往他身边挨的妹,心里又飘飘然生出了好笑。 他难道不懂得meimei是怎样一个人吗?他亲手养大的meimei,她长成现在的性格,早已分不清是天生如此还是被他塑造。他并非有意为之,可他们从血开始纠缠,又度过了从未分开的十多载光阴,相悖的表面,相似的内里,有如灵魂半身不可分割。 还要怀疑meimei的心会往何处去,不是太可笑了吗?她只会在这里,在他的身边,在他血rou的一部分里。 可是,人无法在心中对话,无法依靠思想表达,自以为万般默契也会存在偏差。 妹对于哥而言是特别,幼年的一时兴起像一次心跳,短促得不经意便会错过。 他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片刻好奇后便是长久乏味,他本不信自己会产生什么绵延而持续的正向感情,可是原来对于他而言,本就不要什么长久。 他的爱与心跳同存,每一下都是新生,每一瞬都是心动,断续却不歇,并非永恒,只是至死方休。 但妹是真的无心人。 哥对妹完全没有底线,也不管束她做任何事,如果有事求他,轻飘飘撒个娇,他就随她心意地照做。他对妹去哪里做什么都不太在意,反正她都会回家,贴在身旁笑眼弯弯地事无巨细地讲小话。 很难说他有没有听进去,只要她的表情是高兴的,他也会愉快和温暖。 甚至于妹去谈恋爱,跟他抱怨男友不够耐心和细致,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搅着蜂蜜水,然后让她张嘴,慢慢地喂。 妹搂着他的腰亲昵地撒娇,说哥哥真好。 然后很快分手,又去谈下一个,很快上头,又更快腻烦。 哥对妹,除了不必言说的默契,其实还有太多不自知,他总把这些混为一谈,仍觉得meimei是孩子心性,也无法发觉自己隐晦的憎怨与嫉妒心。哥在人前是一切尽在掌握的高位者,可在meimei面前,他的某些部分实在单纯得过了头。 于是在他头一次见到meimei因为过家家似的恋爱游戏落泪,他毫无征兆地崩断了理智,按住她疯了一晚。 这实在太突然,妹在他吻上自己的嘴唇时才彻底意识到哥哥想干什么,眼泪尚悬在眼眶,忽然没了继续哭的心情,只是那滴泪随着眼睫茫然一眨,忽闪着落下,哥便更深地喘息着咬住了她的舌头。 妹这样的人,别人追到她时无不小心翼翼感激涕零,不敢太快进展到那一步,简单几回,她也没学会如何接吻。窒息让她刚清醒一刻的思绪又一次发昏,抵在哥哥胸前的手不知不觉就绕到他背后。 但这并非爱情的诞生,也不是可怜的服从,她只是感觉愉快和舒服,这并不讨厌,哥哥做什么当然都不会让她讨厌,他难得这么主动,虽然主动地在做些她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既然开心,为何不继续下去呢? 痛苦混着快乐刺激得一塌糊涂,进行到最后,一边哭着叫停,一边让他再来,已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 有些上瘾了。 结果她脑子里只剩这个。 而哥以为两人终于彼此坦诚。 …… 未来究竟如何呢?妹自始至终对哥哥都只是亲情,哪怕他们一发不可收拾地继续着荒唐的行径。 可即便是亲情,她从未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物有这样习以为常的依恋心。外面玩得再疯,她总是要回家的,回到哥哥身边。这是她的锚点,是牵着她理智和冷静的线,哪怕牵着线的人早已失去这两样东西。 温存时,他们沙哑而疲倦地讨论爱,明明已经到这一步,为什么她能如此确信地区分自己的爱是哪种感情?妹闭上眼,回忆恋心萌发瞬间失重般的酸涩与甜蜜,感情是激素作祟,汹涌地来,又飞速消散。 但她永远不可能唐突地、凭空地对哥产生这样的爱。 对哥而言,他已经得到了心中所愿,即便爱不对等,他也坦明心绪,与她厮守。 但,没有人能保证未来如何。 他的爱由无数次心动拼凑,没有人能保证,meimei永远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她依旧在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