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 办公室外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寒意透过走廊窗户的缝隙钻进来，空气里是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竹也抱着一摞刚收齐的语文作业，走向年级组办公室。办公室里暖气开得足，门虚掩着，传出两位老师闲聊的声音。

    “……薄盏那孩子，保送京大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是物理竞赛指导老师刘老师的声音，带着点感慨，“省赛金奖，国赛也稳了，这种级别的苗子，京大不可能放过的。”

    “那不是明摆着的嘛，”另一个声音搭腔，是教导处的王主任，语气复杂，“薄家那样的家庭，就算没这金牌，顶尖学府的大门不也是敞开的？你看他爸，薄振峰，什么资源铺不平？这种孩子，出路早就安排好了，咱们cao那份心也就是走个过场。”

    竹也的脚步在门外顿住。怀里的作业本沉甸甸地压着手臂，那几句话毫无防备地灌进耳朵里，让她心脏骤然缩紧。保送京大……出路早已铺好……

    她站在冰冷的走廊里，办公室门缝透出的暖气和里面闲散的议论形成刺骨的对比。薄盏的未来是光芒万丈、畅通无阻的既定轨道，而她呢？眼前只剩下密密麻麻的习题和一场需要拼尽全力才可能挤过独木桥的高考。

    一股沉重的压力，无声地落在肩头。

    “报告。”竹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抬手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的闲聊戛然而止。竹也推门进去，放下作业，垂着眼帘，低声说了句“老师作业收齐了”，便匆匆退了出来。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她甚至能感觉到后背两道略带探究的目光。她没有回头，快步穿过走廊，冷空气让她微微发抖，也让她混沌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些。

    她和薄盏的差的不是薄家庄园与员工公寓的距离，而是未来的路，一个早已铺就红毯，一个仍需在泥泞中跋涉。她攥紧了手指，指甲嵌进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痕。

    放学铃打响，教学楼瞬间被喧嚣填满。竹也背着书包，刚走出文科重点班的教室门，就看到了那个倚在对面墙柱旁的身影。

    薄盏穿着件挺括的黑色羊绒外套，身形高大挺拔，在流动的人群中格外显眼。他微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快速划着，侧脸线条在冬日傍晚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峻。

    竹也的目光落在他脖颈间。

    一条柔软的蓝色围巾，随意地缠绕着，尾端垂落下来，正是她之前放进他公寓衣柜里的那条。家政课的结课作业，她织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蓝。此刻，这条围巾被他戴着，裹住了白天或许会被寒风吹到的皮肤。

    竹也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薄盏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抬起头。看到她，眉宇间那点漫不经心的冷意瞬间消散，眼底浮起清晰的笑意。他没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

    竹也脸颊微热，飞快地瞥了眼周围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薄盏很自然地接过她肩上的书包，拎在自己手里。书包的重量对他而言轻若无物。他侧头看她，“冷了吧？带你去吃点热的。”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川味火锅店，生意火爆。薄盏提前定了位置，角落靠窗，相对安静。

    红油锅底翻滚着，浓烈的辛香弥漫开。薄盏熟练地用公筷夹起一片薄薄的雪花牛rou，放进翻滚的红汤里，几秒后捞出，放进竹也面前的小油碟里——碟子里只有香油、醋、耗油、香菜。

    “尝尝。”他用眼神示意。

    竹也夹起那片裹着红亮汤汁的牛rou，吹了吹气，小心地送入口中。鲜嫩的rou质裹着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恰到好处的火候保留了食材本身的滋味，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薄盏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满足的表情，嘴角笑意更深。他自己也烫了片毛肚，随意地吃着。

    “快圣诞节了。”薄盏的声音在氤氲的热气里响起，带着点闲聊的慵懒，“有什么想做的？”

    竹也正小口咬着蟹棒，闻言停下动作，认真地想了想。圣诞树、礼物、热闹的街道……那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随即被厚厚的习题册和“距离高考还有XXX天”的倒计时覆盖下去。

    “要期末考了，”她摇摇头，声音清晰，“还是要好好复习吧。”想到办公室里听到的保送消息，心里那根弦又下意识地绷紧了些。

    薄盏宠溺地轻笑一声，笑声低沉悦耳。“嗯，知道了。”他没再多问，又给她捞了一勺煮得刚刚好的虾滑。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随意地跳跃着，从今天课堂上的趣事到薄盏提到实验室里某个棘手的实验现象。气氛轻松融洽，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和心头的压力。

    吃完饭，薄盏牵起竹也的手。她的手有些凉，被他温热干燥的大手包裹着。“去糖水铺？”他问。竹也喜欢吃甜，尤其天冷的时候。

    竹也点点头：“嗯。”

    学校后门的老街转角，那家开了很多年的广式糖水铺依旧亮着温暖的桔色灯光。推开门，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薄盏点了两份招牌双皮奶，特意对老板娘说：“一份不要红豆，另一份红豆正常放。”竹也不喜欢那种煮得烂烂的红豆沙口感。

    两人坐在靠窗的小桌前，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外面的街灯和行人。瓷白的双皮奶细腻柔滑，入口即化，带着浓郁的奶香和恰到好处的清甜，很好地中和了火锅的辛辣。

    竹也小口吃着，眉眼放松下来。

    谁也没注意到，街对面有人悄悄举起了手机镜头，对准了糖水铺温暖的灯光下，并肩而坐的两人。咔嚓几声轻响，画面定格。

    照片很快被发在了某个小圈子的朋友圈里。配文很简单：【偶遇盏神和学霸，火锅后续糖水，感情真好。】

    照片拍得不错，灯光温暖，隔着蒙着水汽的玻璃窗，薄盏侧着头似乎在听竹也说话，竹也垂着眼睫专注地吃着面前的甜品，画面有种朦胧的温馨感。

    底下很快有了回复：

    【哇！真是他们！好配！】

    【盏少眼神杀我！好专注！】

    【学霸小jiejie侧脸好绝！】

    【实名羡慕了！】

    【祝99！】

    然而，在这些祝福下面，也夹杂着几条格格不入的评论：

    【感情好？能坚持到毕业吗？手动狗头】

    【啧啧，豪门媳妇可不好当，坐等后续咯。】

    【现在看着甜蜜有什么用，差距摆那儿呢。】

    【楼上真相了，玩玩而已吧？盏少那样的家世，最后还不是得门当户对？】

    【学霸清醒点，别陷太深啊。】

    竹也的手机放在桌角，嗡嗡震动了两下。她随手拿起来，屏幕亮着，夏晓给她推送了一张截图。

    竹也点开。

    是那条朋友圈的截图，包括下面的评论。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指尖冰凉。在糖水铺里感受到的安宁和甜意，瞬间被嘲讽和难堪取代。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恶意揣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薄盏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放下勺子，目光扫过她的屏幕，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他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眼神冰冷。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伸手拿过竹也的手机。

    竹也一惊，下意识想拿回来：“薄盏……”

    薄盏没理会她的阻拦，看清屏幕上的账号后，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手机上快速点了几下，找到了那条朋友圈的原页面。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下面那条最刺眼的评论——“能坚持到毕业吗？”后面，敲下了几个字，发送。

    【闲得慌？告诉你，会结婚。】

    短短几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或表情，瞬间让那条朋友圈下面所有阴阳怪气的评论都噤了声。

    他把手机递还给竹也，动作干脆利落。

    竹也看着屏幕上那醒目又霸道的几个字，再看看薄盏平静却隐含怒意的侧脸，胸腔里翻涌的冰冷和难堪，瞬间被冲散了。

    “薄盏……”竹也没想到薄盏已经想到这个地步了。

    薄盏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双皮奶，送到她唇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张嘴。”

    竹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微微张开嘴，温凉清甜的双皮奶滑入口中。

    这一次，那甜意，一直蔓延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