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創傷之種
35- 創傷之種
我其實很害怕這種每天醒來能看見熟悉天花板、能聽見有人在廚房忙碌的日子。這太親密了,親密得讓我覺得惶恐。 那天,我為了自保,講了句根本沒經過大腦的話。 “……我可以在這裡住一輩子,但我不能沒有工作!” 說完才意識到不對,話裡的曖昧和纏綿,幾乎像是某種宣言,但已經來不及收回了。 黎影一瞬間愣住了,然後很輕地笑了。那天晚上,他溫柔得不像話,動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嚇到我。 就這樣,關係莫名其妙地被確認了。 我知道我的性格有問題。從小,生母生父就告訴我,沒有人會無條件愛我。我要考第一名,要拿獎,要優秀到無可挑剔,才配得上被稱一聲“乖孩子”,才配得到一點點的注意和喜歡。 所以,現在的我,明明嘴上答應了,心裡卻還是害怕。害怕有一天,一切溫柔都會因為我的“不夠好”而消失不見,和我生物父親一樣一走了之,留下一地雞毛、一畝爛尾樓。 可黎影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害怕,只是用他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告訴我:你不需要贏得愛。你已經被愛了。 夜已經很深了。窗簾拉著,屋裡只留下一盞暖黃色的小燈。黎影在收拾東西,我則縮在沙發角落,抱著膝蓋,什麼也不想動。 我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衣角,腦海裡卻一團糟。 “他到底圖我什麼?” “我明明一無所有,哪一點值得被這樣對待?” “他是不是也只是玩一玩?” “要是有一天膩了呢?” 焦慮像潮水一樣,一波又一波淹沒了我。我低著頭,努力壓下心臟裡的刺痛,卻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黎影忽然坐到了我旁邊,輕輕推了推我:“在想什麼?” 我抬起頭,看著他,眼睛裡帶著一點倉皇和猶豫。隔了好久,我才慢慢地問出口,聲音很輕很輕:“……在想你……圖我什麼……” 黎影看了我一會,沒說話,只是伸手把我整個人攬進了懷裡。他的心跳聲溫熱而沉穩,就像一塊不會動搖的礁石。 過了很久,他低聲笑了一下,在我耳邊說:“圖你。” 僅僅兩個字,卻像是用盡了所有耐心,把我從自我懷疑和惶恐里拉了回來。 我卻更加慌了。明明被抱著,明明得到了答案,眼眶還是慢慢地紅了。心臟被他偏愛得發燙,同時也被焦慮啃咬得生疼。 住在一起,我哪裡都逃不了。逃不掉他的溫柔,也逃不掉自己的懷疑。這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凌晨三點,房間裡很安靜,連空調運作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我從噩夢裡驚醒,整個人捲成了一小團。喉嚨口像被堵住了,眼淚憋在眼眶裡,怎麼都止不住。 我已經習慣了噩夢,醒來以後,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憐。 三十歲了,還長不大。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有病,明明告訴自己要獨立、要自尊。在這一刻,還是好想好想叫他。哪怕只是輕輕叫一聲“黎影”,也好。 可是我不敢。我害怕打擾他。 更害怕他聽見了,只是皺著眉忍耐,或者哪天在爭執時,冷冷地把這件事翻出來:“你以前也這麼脆弱,麻煩透了。” 怕得要命。 所以我只好捂住嘴,把自己哭得喘不過氣,肩膀一顫一顫,哭得狼狽又小聲,連一丁點呼吸聲都不敢放大。 這一刻我才明白,住在一起,不是更安全了,而是徹底失去了退路。我的軟弱,我的貪戀,我的渴望,都赤裸裸地攤在了黎影面前。 他明明什麼錯都沒有。他給了我空間,給了我選擇,給了我全部可以給的耐心。我連哭都只能偷偷地哭,哭自己蠢,哭自己貪,哭自己根本不配擁有這樣的溫柔。 被觸手管家輕輕裹住肩膀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在顫抖。它們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到我,只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守著。 床墊也悄悄變了,變得更軟、更暖了些,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小心翼翼地接住我。我睜著眼,一動不動,心裡像被什麼擰緊了一樣,說不出是委屈,還是感動。 ……太卑微了吧? 連一丁點好,都讓人想哭。我知道他察覺了。但他什麼也沒說。只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你可以慢慢來。” 可是我睡不著了。艱難翻了個身,我悄悄摸出手機,想轉移一下注意力。 剛解鎖,就彈出一條提示——【您已被加入家庭群組】。我點進去,鋪天蓋地的早安圖、轉運雞湯,還有一堆舊新聞截圖,指指點點地議論白家的事。 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彷彿我從來不重要。 我盯著螢幕,手指一頓。忽然感覺很清醒——我沒有必要待在這個地方了。 不需要他們的祝福,也不需要他們的認同。更不需要再用忍耐來證明自己“值得愛”。 我把群組封鎖,然後打開備忘錄,在空白頁上敲下一行字:【天亮後,跟黎影好好談談。】 也許很快,也許還要一段時間,但我知道自己已經做了一個決定——要徹底離開那些曾經讓我每日活在陰影裡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