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寒你找到自由了吗？（混血 x 留学生）

    “走吧。”卡戎说。

    他们走出教室，走下楼梯，走出工程楼。外面的天色更暗了些，虽然才下午三点半，天空已经开始变得昏暗——这个星球的冬天，白天很短，太阳在下午四点就会落下。

    “去吃饭？”卡戎问。

    小寒点头。

    他们走到校园外的一条街，那里有很多餐厅。卡戎选了一家本地餐厅，卖的是这个星球的传统食物，他们走进去，因为卡戎说这家很便宜。餐厅不大，只有十几张桌子，墙上挂着一些装饰画，店员没有理他们，于是就自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菜单是数字化的，从桌子的一个小孔投影到空中。小寒滑动屏幕，看着那些菜名，她认识那些字，但对那些菜不太熟悉，只能找自己背过的单词猜。那些菜名都很长，由好几个词组成，能认出“炖”、“烤”、“配”这样的字，但具体是什么食材，什么做法，并不清楚。试图从图片判断，但那些图片拍得都很模糊，灯光昏暗，看不出细节。

    她想起刚来的时候，第一次自己去餐厅吃饭，当她站在柜台前，看着墙上的菜单时，那些菜名对她来说完全是乱码。她只好指着其中一个，用磕磕绊绊的本地语说“”我要这个”。服务员问了一个问题，没听懂，只能说“什么”。服务员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听懂。最后服务员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选项，她只能点头。食物端上来的时候，发现那是一种完全不认识的东西，味道很怪，但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因为不想浪费钱，也不想再经历那种尴尬的点餐过程，因为现在小寒还是没有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暗示现在她已经学会了一些技巧，会选那些认识的食材，会避开那些看起来太陌生的菜名，会在点餐的时候用最简单的句子，避免任何可能导致误解的复杂表达。时间久了，小寒已经习惯了吃那些并不特别喜欢、但至少不会讨厌的食物，已经放弃了寻找那些真正想吃的东西，因为那太费力了，需要太多的沟通，需要太多的尝试和错误。

    她随便点了一个，一份炖rou配土豆。卡戎也点了，一份烤鱼配蔬菜。

    他们坐在那里，等待食物上来。卡戎又拿出手机，继续看屏幕。小寒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都穿着厚外套，步伐匆忙。路灯已经亮了，在昏暗的天色里投下一圈圈橙黄色的光。

    看着那些行人，当小寒试图从他们的外表判断谁是本地人谁是外来的时，她发现除了像自己这样明显不同的脸之外，她很难知道他们的种族，所有都穿着类似的衣服，都有着类似的步伐，都融入了这个城市的节奏。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太多人像她这样，是外来的，是孤独的，是每天都在努力假装自己属于这里的，但是她的生活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食物上来了——炖rou的味道很浓，带着香料的气味——是她永远无法准确命名的那些香料，在家乡从未见过的植物，被磨成粉末，撒在异乡的食物里。她拿起叉子，开始吃，刚来的时候吃不惯，每一口都让她想起家里的味道，想起那些再也吃不到的东西。会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思念，思念那些简单的、熟悉的味道，思念那些不需要去猜测、去适应的食物。

    她的胃似乎现在已经麻木了，味蕾接受了这些食物，胃消化了这些食物，但灵魂没有。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适应，还是一种投降，她只是机械地吃着，一口接一口，把食物送进嘴里，咀嚼，吞咽，重复。

    每次当她看着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本地人，小寒都知道自己在羡慕他们，即使她厌恶这种情绪，因为卡戎也有过这样的情绪，而可能直到现在他依旧有着这样的情绪，她从这一方面能够理解他的逃离，另一方面她也厌恶自己也产生了这样的情绪。那些本地人大概从来不需要想“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样的问题：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街道的每一个转角都刻在肌rou记忆里，知道哪家店的咖啡最好喝，知道哪条路在高峰时段最不堵，知道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季节是什么样子的。而她每次出门都要打开地图，每次听到门牌号都要在脑子里转换一遍，每次说话都要先在心里把句子组织好，确保语法没错，再小心翼翼地说出来。

    她是一个永远的外来者，签证上写着可以待多久，租约上写着可以住到什么时候，一切都是有期限的，临时的，随时可以被收回的。这个地方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个地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暂时停留在这里的人，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小寒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地咀嚼。卡戎也在吃他的鱼，动作很快，然后盯着她的盘子。“我结账。”卡戎的叉子伸进小寒盘子里之前这么保证。

    小寒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分给了他一点。

    他们吃完了，卡戎去柜台结账。小寒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街灯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有一个扫地机器人在街上巡逻着。

    他们走出餐厅，走在街上。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了，天空变成了深蓝色，接近黑色。路灯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

    他们一起在飞艇的站台等下一班的班车，然后走向小寒租的那栋红砖公寓楼。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只有偶尔有人经过，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路灯投下一圈圈橙黄色的光，在地面上形成明暗交替的区域。穿过那些光圈，身影被拉长，然后缩短，然后又拉长。

    房间里很暗。小寒打开灯——天花板上的灯发出明亮的白光——整个房间突然被照亮。床还是乱的，被子皱成一团。书桌上的电子产品静静地放着，积着灰。空气中有一股封闭的味道，混合着洗衣粉的清香和一些说不清的气味，好像是煎rou的油烟味。

    小寒脱掉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卡戎也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他走到书桌边：“我能用你电脑吗？”他问，用通用语。

    “可以，”小寒说。

    她把背包放在地上，走到床边。想起卡戎房间里那个披萨盒子。

    “你家里的披萨得扔了，”她说，用通用语，“酸了。”

    卡戎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正在等待它启动。他戴上了耳机，那是小寒的降噪耳机，就放在书桌上。

    小寒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一些：“你家里的披萨得扔了！”

    卡戎还是没有回应。他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移动，正在登录他的游戏账号，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寒只好放弃，她在床边坐下，脱掉鞋子。鞋子落在地板上，发出两声闷响。她躺下，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白色的，很干净，但在明亮的灯光下，她能看到一些细微的纹理，那是涂料刷过时留下的痕迹。

    她能听到卡戎打字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游戏音效从耳机里泄露出来的轻微声音。那些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形成一种背景音。

    小寒累的想要闭上眼睛，她感到一种熟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那种疲惫像是一层厚重的毯子，盖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动弹。

    时间在流逝，卡戎还在玩游戏，小寒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她的思绪在漂浮，想着今天的课，想着那些她无法理解的公式，想着期末考试，想着她可能又会不及格，想着母亲会说什么。这些想法像是一些碎片，在她脑海中飘动，无法组成完整的图景。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半小时，可能是一小时。她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听到脚步声，卡戎走过来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睛里有一种她说不清的表情。

    “你累了？”他问，用本地语。

    “有一点。”小寒说。

    卡戎坐在床边。床垫在他的重量下微微凹陷，他伸出手，放在小寒的腰上——隔着卫衣，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他的手没有动，只是放在那里，一种轻微的、几乎试探性的触碰。

    小寒没有动，她继续躺着，看着天花板。她能感觉到卡戎的手在她腰上，能感觉到他的重量压在床垫上，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呼吸得很轻，很慢，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后他的手开始移动，他的手指滑到她卫衣的下摆，钻进去，触碰到她的皮肤。那触碰是温热的，带着一种让人微微收紧的感觉。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腰侧，拇指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摩擦，来回移动，划出一些看不见的轨迹。

    小寒转过头，看着他，卡戎也看着她，他的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更浅。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专注，一种她不常看到的专注。

    他俯下身，亲她。

    那个吻很轻，嘴唇触碰嘴唇，温热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啤酒味——他可能在晚饭时喝了一些——那种苦涩的、发酵的味道混合着他自己的气息，在她嘴里留下一种说不清的余味。小寒闭上眼睛，回应他，她的手抬起来，放在他的后颈上，感觉到那里的皮肤，那片总是有些发红的皮肤，可能是因为减法时的刮伤，或者是对某种洗涤剂的过敏反应：温度比其他地方高一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持续地燃烧着，皮肤下的血管在搏动，带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规律的，持续的。

    卡戎加深了那个吻，他的舌头滑进她的嘴里，和她的舌头纠缠，那种湿润的、滑腻的触感——舌头的表面有细微的粗糙，像是某种柔软的织物，或者是毛衣——在她口腔里移动，探索着她的牙齿，她的上颚，她舌头的下侧，那些她自己从未注意过的地方。小寒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那些头发是柔软的，有些蓬乱，散发着洗发水的香气混合着他自己的气味，一种略带咸味的、属于皮肤和汗水的气味——她能感觉到他头皮的温度，还有他头发的质地，每一根头发都在她指尖滑动，像是某种细密的丝线，她的手指在那些丝线间穿梭，感受着它们的柔软，它们的顺滑。

    卡戎的手从她腰侧往上移，掌心贴着她的肋骨，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卫衣的布料传过来，那种温度是逐渐的，不是突然的，像是某种热量在慢慢渗透，穿过布料的纤维，到达她的皮肤，然后继续往里，到达更深的地方。小寒感受着她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那是一种有节奏的运动，随着她的吸气而膨胀，随着她的呼气而收缩，像是某种潮汐，某种永不停息的波动。他的拇指擦过她胸罩的边，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运动型的，没有钢圈，只是过于紧身的弹性布料，然后他的手停在那里，在那个布料和皮肤的交界处停留，没有继续往上。卡戎分开那个吻，抬起头，看着她，褐色对这褐色，又是一处相似的地方，他们的眼睛——每次当卡戎站在在灯光下时，他的眼睛会变成更浅的淡褐色，但是大多数时候，没有灯的时候，他和她的眼睛颜色是相近的——都是那种褐色，那种在这个星球上不常见的褐色，不是本地人那种浅色的蓝或绿或灰，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暖调的褐，像是某种木头的颜色，或者是蜂蜜的颜色。

    “可以吗？”他问，那些音节从他嘴里滚出来，带着这个星球北部地区特有的平直音调。

    小寒点头，她也用本地语回答：“如果你想要的话。”“想要”这个词在她嘴里听起来还是有些别扭，那个辅音的发音位置她总是找不准，总是发得太靠后或者太靠前，像是舌头在口腔里找不到正确的位置。但意思很清楚，那个意思超越了发音的准确性，超越了语言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