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点事儿
多大点事儿
贺蓝越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瞧着不过正上大学的年纪。面容白净,身上套着件花哨的衬衫,手掌散漫地插在裤兜里。镶着圈钻石的铂金表盘贴合着腕骨,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他们自顾自坐进沙发中,一个眼神也没给陈冬留下。 她像是成为了一盏灯、一张椅子,安安静静地立在服务台后,与整个房间融为一体。 严全最后走了进来,压低声音俯在陈冬耳边道: “今天泡壶碧螺春,给江少一杯摩卡,贺总喝纯净水。” 陈冬轻应了声。 “让我瞧瞧今天又有啥好东西……”江少在贺蓝越身侧坐下,伸手就去摸桌上的雪茄盒:“哟,高希霸。” 他笑眯眯地拿起一支,冲着茶几对面的方向让了让:“张局,来一支?” 一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坐在单人沙发中,立领格纹衬衫的衣摆皱皱巴巴扎进西裤里,腰背挺得笔直,连连摆手:“江少,我不抽烟。” 江少半掀起眼皮,懒洋洋地调转方向,捏着雪茄的手指在半空扬了扬:“钱总?” 西装革履的儒雅男人弯了弯眼眸:“江少,这么好的东西我也品不出来个什么名堂。您自己用吧,给我也是浪费。” 陈冬无声地穿梭在沙发边,手里端着托盘,将茶饮一杯杯搁在他们面前。 江少熟稔地拉开茶几的抽屉,摸出把雪茄剪,干净利落地剪掉雪茄头。 火机“叮”地声打开盖子,柔和的火焰均匀地燃烤着雪茄尾部。 温暖的、慵懒的甜香迅速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陈冬无声地穿梭在沙发边,端着托盘,将茶饮一杯杯搁在他们面前。 贺蓝越端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那双冰灰色的眼瞳淡淡瞥她一眼,又平静地移开视线: “江北的工程最近怎么样。” “贺总您放心,”钱总连忙放下刚端起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个笑容:“都按着计划走呢,进度比预想的还快了点。一期那几栋楼,上礼拜就全部封顶了,现在外墙和里头正一块儿弄。” “照这么干下去,下个月底一期就能交差。咱们可以打广告卖楼了!” 细密的纹路从他眼角蜿蜒开来,没入两鬓浓密的发丝里:“跨江大桥那边我也问过了,市政说,只要咱们这边引桥的路一接上,他们那边马上就铺路,耽误不了事儿!” 江少口中吐出团浓郁的烟雾,懒洋洋地笑了声:“不对吧,钱总。” “你这说得热闹,”他下巴向着落地窗的方向一扬,眼眸半眯着:“怎么我上礼拜开车过去看,引桥的路还断在那儿呢?” 钱总面色一僵,话声尴尬地卡顿一瞬,才讪讪笑道:“嗐,江少您说那个啊……这不是……这不是还有一户没谈拢嘛。” 水杯不轻不重搁在茶几上,水晶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声脆响。 嗒。 贺蓝越掀起眼皮,淡淡道:“钱没给够?” “哪能啊贺总!您给的政策,我哪敢打折扣,”钱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连忙解释道,“拆迁款给到市场价三倍,还在您江对岸的新楼盘里,给他们按面积换一套房。可那户人就是不开窍,死活不松口……” “不开窍?” 江少嗤地笑了声,将雪茄在烟灰缸里弹了弹:“这有什么难的?找几个人,半夜把楼里的人清出去。推土机一开,一晚上就平了,多大点事儿。” “你是开发商,这种事该比我们懂才是,怎么还叫我来提点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叫钱总屁股下生了钉子一般的坐立难安。 他不敢反驳江少,打量眼贺蓝越的面色,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了旁侧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张局: “张局,您是局里的,您懂政策。您应该晓得最近市里头对这块儿抓得特别严。信访办那边,天天有人盯着……” 张局背脊挺得更直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碧螺春,轻轻吹了吹热气,才谨慎地缓缓开口: “嗯……和谐拆迁,是上面的大方向。”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江少面上挂着笑,眼皮半耷着,直接把雪茄往烟灰缸里一摁,阴阳怪气地道: “听见没啊老钱?张副局长说了,要和谐!” 他拔高了声音,身子砰地仰在沙发上,夸张地摊开手:“人家不肯和谐,你这个开发商就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你还干个屁啊!我看你干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种地去吧,别在这儿浪费越哥的时间。” 他这句话,明里暗里将俩人都给涮了一遍。 贺蓝越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他立刻就收敛了表情,悻悻地坐了回去,不再作声。 钱总一张脸涨得通红,还得凑到江少身边做小伏低。 他起身夺过陈冬手里的茶壶,给江少倒了杯茶:“江少,您喝口茶,消消气。” 说着,又走到张局身边,给他斟满了水:“张局,您看……这项目真是耽搁不起了,就没点别的法子?” 张局道了声谢,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掀起眼皮,慢悠悠道:“按规矩办事,肯定要以说服教育为主,但是嘛——” 他拖长音调,身体微微前倾,话声也压低许多: “对于一些情况特殊、严重影响到咱们市重点工程进度的案例,只要现场别闹得太大,没捅到省里去,没搞出什么恶劣的社会影响,我们工作上也能灵活处理一下。” “毕竟,保障重点工程的顺利推进,才是第一要务,对不对?” 他说完这番话,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打量着贺蓝越的脸色。 贺蓝越敛着眉眼,手掌交握在膝前,修长齐整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手背。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声,醇厚的嗓音回荡在包间里,陡然令紧绷的氛围和缓下来。 “老钱,你打个电话跟杜总通个气。” 钱总的身体猛然一僵。 贺蓝越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望着江对岸一座座高耸的大楼,冰灰的瞳仁蕴着丝笑意: “你告诉他,引桥的路通不了,他江对岸的那些楼盘也过不去人。”